北纬21°横穿的北部湾地区，生长着中国天然林面积最大的“海洋卫士”——红树林。
今年5月下旬，中央第七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公开对广西环保督察典型案例：广西北部湾国际港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称北部湾港务集团）下属企业在港口建设中违规施工，造成大片红树林死亡。
中央环保督察组称，经查，涉案地区2017年12月约8.25亩红树林受损，2018年10月扩大到71.55亩，2019年6月增至141.3亩。相关情况直至2019年11月才被北海市相关部门发现，但问题发现后，受损面积在一年之内又持续扩大百亩以上。
据了解，北海市相关部门发现红树林破坏情况后，合浦县、北海市政府相关部门先后6次对涉事企业下达停工令，但涉事企业置若罔闻、拒不停工。有网友称，“六纸禁令也挡不住违规施工”。
5月30日，上游新闻（报料微信号：shangyounews）记者了解到，北部湾港务集团负责人已表示，公司将开展在建工程项目全面排查，进一步研究红树林建设保护方案。
6道停工令下达后，涉事企业为何选择继续施工？企业违规施工对红树林保护产生了何种影响？上游新闻记者梳理了2016年至今北海市政府相关部门关于北海铁山港东港榄根作业区公开文件、资料等，试图厘清6道停工令背后的企业“以环境换发展”的逻辑。
▲北海东港区榄根作业区施工致大面积红树林死亡，部分红树林甚至被直接砍伐。图片来源/新华社
企业“向海发展”与红树林
北海，为广西重要的出海口，也是中国—东盟文化桥头堡、“一带一路”重要门户城市。
北海市下辖合浦县、海城区、银海区、铁山港区。其中，铁山港区地理、经济地位极其重要。根据2020年8月北海市铁山港区政府官网发布的总体规划显示，铁山港区是未来大西南重要的出海口，是北海市的主要工业基地，是以石油化工、钢铁、能源等大型临水工业为主要发展方向的综合性海港城市。
公开资料显示，北部湾港务集团是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直属大型国有独资企业，2007年2月整合防城港、钦州、北海三个沿海港口成立，集团公司主营港口建设经营管理、铁路运输、道路运输等。
2015年，北部湾港务集团开始投资建设的北海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建设2个10万吨级散货泊位和10个5000吨级通用泊位，设计年吞吐量890万吨，岸线总长度1993.5米，港区陆域总面积82.64公顷，总投资约27.35亿元。
上游新闻记者注意到，北部湾地区拥有中国天然林面积最大的红树林，其面积占全国红树林总量的38%。按照北海市总体规划（2013-2030）规划图显示，包括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在内的多个近海海域利用项目，与北部湾红树林生长区域紧紧相邻。
环评公示：少量碎片化影响
红树林作为敏感型植物物种，受环境影响极大，两者如此近的距离，东港区近海项目作业是否会影响其生长？各项目均向社会公示了环评报告。
上游新闻记者查询到2015年公布的《东港区榄根作业区1号、2号泊位及南1号至南3号泊位工程环境影响评价第二次网上公示》《北海港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南4号至南10号泊位工程项目海洋环境影响报告书》等材料。
上述《影响报告书》中提到，该项目占用红树林区域位于铁山港东岸，对榄根区域红树林植物群落有少量碎片化影响，对区域红树林自然景观造成轻微破坏影响，但对红树林生态系统的完整性不会造成严重毁坏性影响。
另外，项目占用的红树林植物群落为白骨壤群落，是广西沿岸最常见的先锋群落结构，且所占红树林品种不属于国家珍稀濒危保护植物，占用面积对整个红树林域比例较小。因此，项目建设对红树林生态系统造成的影响较小。
上述《影响报告书》还提到，在吹填施工前必须先做好围堰，施工时由专人负责环保监督管理。围堰应密实加固，大围堰区内分块围堰；合理选择溢流口位置，严格控制吹填区溢流口泥浆浓度；在溢流口外侧设置防污帘，降低出水口处的悬浮物浓度，使其达到排放要求等。
▲2019年12月至2020年4月，北海合浦县及北海市自然资源部门先后下达6份停工整改文件，港口施工方广西铁山东岸码头有限公司拒不整改。图片来源/新华社
5个月连下6道停工令
2016年第一轮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就指出了北海铁山港东港区建设规划问题。
5月31日，上游新闻记者翻阅北海市政府官网公示的2016年《关于严肃查处中央环境保护督察组交办群众举报环境污染问题的通报》，其中涉及关于群众举报“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泊位工程施工造成附近红树林受到破坏”。
北海市政府在第22期通报中回复称，经有关部门现场核查，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南4至南10号泊位工程项目目前已使用的红树林滩涂面积约为3.9亩，在国家林业局及自治区林业厅批准的范围之内，“群众举报北海市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泊位工程施工造成附近红树林受到破坏的情况，不属实。”
2016年12月，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整改方案明确要求，加强对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南4号至南10号泊位工程项目和榄根作业区1号、2号泊位和南1号至南3号泊位工程项目的施工监督管理，减轻对红树林生态湿地的影响。
中央第七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公布的信息显示，榄根作业区相关项目建设、施工单位为北部湾港务集团下属的广西铁山东岸码头有限公司。
督察组称，该港区涉海部分2017年6月动工后，无视上述要求，在围堰尚未合拢的情况下强行作业，大量含高岭土的污水进入红树林区域，加之工程建设造成区域水动力减弱，高岭土悬浮物堆积及粘附在红树林上，影响其呼吸及光合作用，导致红树林大面积死亡。
调查结果显示，该区域红树林受损面积逐年扩大，2017年12月受损面积约8.25亩，2018年10月受损面积为71.55亩，到2019年6月受损面积已增至141.3亩，有关情况直至2019年11月才被北海市相关部门发现。
从2019年12月至2020年4月，北海合浦县自然资源部门先后5次向该公司及施工单位下达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但该公司拒不停工。
2020年4月30日，北海市自然资源局再次下达停工整改要求，该公司仍以红树林死亡原因不明为由，拒不停工。直至2020年5月5日，该公司被北海市自然资源部门约谈后才停工。
此时，区域红树林受损面积已累积达到257.67亩。
▲2017年12月至2020年4月，北海榄根作业区红树林受损面积逐年扩大。图片来源/新华社
3.8万株红树死亡
经司法鉴定，截至2020年5月，上述区域红树林受损面积达257.67亩，其中严重退化155.07亩，死亡102.6亩，死亡株数达37988株，区域生态系统受损严重。
据森林公安调查，施工单位甚至直接砍伐红树林168株，严重违反《广西壮族自治区红树林资源保护条例》。
中央督察组称，北部湾港务集团作为广西壮族自治区直属大型国有企业，本应坚决扛起生态环境保护主体责任，起到示范带头作用，但其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现状与此要求相去甚远。集团政治站位不高，对红树林保护的重要性认识不足；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指出问题汲取教训不深刻，没有从根本上转变发展理念，重建设轻保护；对存在的生态环保问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没有从集团层面系统研究、总体部署，推动所属企业落实生态环境保护责任不力，监督管理缺位，导致旗下多家港口生态环境问题突出，引发严重生态后果。
北海市综合行政执法局也对此进行了调查。
北海市综合行政执法局称，自2016年4月至2018年8月，广西铁山东岸码头有限公司在北海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1-2号泊位及南1-3泊位工程、北海铁山港东港区榄根作业区南4号至南10号泊位工程围填海施工过程中，未组织实施广西壮族自治区海洋局海洋环境影响报告书核准意见中提出的“先围堰后填海，严格控制吹填区溢流口泥浆浓度，严禁先溢流”的环境保护对策措施进行吹填作业，而是采取“边围堰、边填海”的方式进行围填海作业，吹填过程中围堰北侧靠近榄根红树林方向一直留有一条较长的缺口。
该局表示，榄根村红树林死亡的直接原因为码头施工时溢流口设置不当，正好位于潮流方向变化后的主潮流通道上，导致吹填造成的悬浮物大量进入红树林区域，沉降后造成滩面的迅速提升；红树林致损机理为含大量高岭土的悬浮物堆积及粘附作用妨害白骨壤的呼吸及光合作用，导致白骨壤死亡。
2020年7月9日，北海市综合行政执法局对作业单位广西铁山东岸码头有限公司，开出北综执专四罚〔2020〕19号处罚决定书，责令广西铁山东岸码头有限公司改正环境违法行为，并处100万元罚款。
红树林复绿任重道远
上游新闻记者了解道，2020年8月14日，自然资源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制定《红树林保护修复专项行动计划（2020-2025年）》，针对已经遭到破坏的红树林，加大力度进行保护和抢救。
专项行动提出，要科学营造红树林，在红树林资源现状调查的基础上，科学论证、合理确定红树林适宜恢复地。在自然保护地内养殖塘清退的基础上，优先实施红树林生态修复，坚持宜林尽林，优先选用本地红树物种，扩大红树林面积。到2025年，营造红树林9050公顷。其中，广东5500公顷、海南2000公顷、广西1000公顷、福建350公顷、浙江200公顷。
此外，专项行动还计划修复现有红树林，统筹开展现有红树林生态系统中林地、潮沟、林外光滩、浅水水域等区域的修复，特别是对人工纯林、有害生物入侵、生境退化的红树林等进行抚育，采取树种改造、有害生物清除、潮沟和光滩恢复等措施，对红树林生态系统进行修复，提高生物多样性。
专项行动计划称，到2025年修复现有红树林9750公顷。其中，广东2500公顷、广西3500公顷、海南3200公顷、福建550公顷。
5月24日，红树林研究保护专家告诉上游新闻记者，尽管北部湾红树林面积看起来较为庞大，但北部湾自然地理条件特殊，当地红树林生态系统极其脆弱。
专家称，红树为喜热植物，气温越高越利于红树林生长。而北部湾地区地处于亚热带区域，红树林个头较小。再加上生长区河口小、潮差大、滩涂贫瘠、对生态环境极其敏感等，一旦当地红树林被破坏，修复就较为困难。重新种植的树苗与原生树苗相比，成活率仅为25%左右，成长期为20年以上。
上游新闻记者获悉，近日，北部湾港务集团在北海铁山港东港区利用海水涨退潮实施“人工降雨”，清洗粘附在红树林叶面的高岭土，助力红树林生态恢复。
北部湾港务集团负责人已表示，公司将开展在建工程项目全面排查，进一步研究红树林建设保护方案。下一步将把措施再提升、标准再提高，红树林异地造林面积再扩大300亩以上。
上游新闻记者 沈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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