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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确诊,如今康复的他们,武汉“解封”后,最想做什么?
04-09 11:22:41 来源:新民周刊微信公号

新民周刊微信公号消息,4月4日,上午10时整,武汉的上空鸣响防空警报。空旷的街头,行人驻足,只有车船的鸣笛声,久久回荡。

正在排队等候复查的肖心诚与妻子詹新和身边其他市民一起默哀,向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表达敬意和哀悼,“那三分钟,整个城市都处于静止的状态”。

这天,是肖心诚和詹新康复后的第4次复查,“这次是区政府组织的,我感觉主要是检查新冠肺炎有没有对我们造成什么后遗症,因为做了血常规和生化指标的检测,如肝功能、肾功能、抗敏蛋白等”。

曾被按下停止键的城市,即将开始“重启”之路,一切都在慢慢恢复。经历过生死,才更知道活着的意义。在武汉解封之际,《新民周刊》回访了三位曾经确诊,如今已经康复的“前患者”——除了肖心诚外,还有一家四口确诊、母亲不幸去世,和父亲儿子一起进方舱的李甜,以及火神山的网红患者“眼镜大叔”万春晖。

疫情带给他们恐惧与伤痛,也激发了他们的勇敢与坚韧。生活还要继续,好好活着是每个家庭共同的感悟。而武汉每个小家庭的故事,终将汇聚成武汉这一段时期特殊的记忆。

给自己买了三个“玩具”

1984年出生的肖心诚是一名普通武汉市民。2015年,和爱人詹新结婚后,他在市区买了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婚后不久,两人便生了一个可爱的女儿。也是在那年,他决定从银行辞职,和师兄创立了一家IT供应链管理公司。这些年来,生意总算有了起色,全家人的日子过得还算殷实。

在这场疫情袭来之前,肖心诚曾设想过自己的2020年:挣多点钱,孝敬老人,和爱人浪漫出游……但从1月19日那天起,一切美好戛然而止,他的愿望清单上只剩下两个字:活着。他和詹新相继发烧,1月22日在家附近的二甲医院湖北省荣军医院全面检查后,他双肺严重感染,詹新单肺感染。他俩被认定为疑似病人,被医院收治。

“入院后,我的情绪波动很大,人都有面对未知的恐惧,说不怕死肯定是骗人的。”作为家里的顶梁柱,肖心诚劝自己不能倒下,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那就把自己彻底交给医生,“只要我和爱人有一个能活下去,5岁的女儿就不会成为孤儿”。想通了之后,原本从事风控工作的肖心诚出于职业习惯,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他把家里的财产盘了盘,交代了身后事,写了遗书。

“当你开始平静地接受死亡,心态就会发生很大变化。”入院后,他通知所有亲朋,如果没有不好的消息,不要打电话,也不要发微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老实说,打电话也容易暴露自己的病情,让家里人担心”。

就这样,肖心诚和詹新开始专心对抗病魔。由于荣军医院的医疗条件有限,詹新后来被转到武汉第三医院光谷院区接受治疗。每天两人都通过微信交流,互相鼓励。

2月3日,肖心诚出院,几天后,詹新也康复出院。更加幸运的是,女儿和肖心诚父母,以及与他俩有过接触的同事朋友在居家隔离观察后,都很健康。

“我俩出院的时候,全国康复数也才只有几百例。老实说,社区基本上处于‘半瘫痪’的状态,也没有要求集中隔离。”肖心诚告诉《新民周刊》,那段时间正好是武汉“封城”后最混乱的二十天,“当时疫情正处于快速暴发阶段,各种传闻特别多。还有人说,康复者即使出院了,后遗症也很多,让人觉得新冠肺炎就是绝症,整个舆论和朋友圈比较负面”。

但肖心诚对这些言论并不“感冒”,不管怎样当初“活着”的心愿算是实现了,剩下的就是开心过好每一天。他主动和社区报备了家里出院的情况,便在家开启了居家隔离。

因为家里住着五口人,肖心诚和詹新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包括碗筷、洗漱用品等所有的个人用品都放在房间内。“我妈把饭放在门口,然后我再开门拿进来。我们出房门的时候,就让他们全进房间。”肖心诚说,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卫生间,每次他和妻子上完“大号”,他都会对卫生间进行消毒。

一直到2月11日左右,肖心诚觉得,社区的工作开始从混乱中逐渐有了“主心骨”,建立了业主群,了解居民的困难,也开始安排一些团购菜。四天后,荣军医院也建了患者群。在群里,肖心诚时常以康复者的身份跟大家分享一些经验,安慰一些比较恐慌的病人。

2月24日,肖心诚接到了居委会的电话,让他去集中隔离。肖心诚非常不解,“我都出院20多天了,早过了隔离期了”。在和对方沟通之后,居委会表示,他这种情况不用去隔离。

“最后,我就按照实际情况给他们写了一份自愿居家隔离承诺书。”肖心诚也明白基层的压力,他们完全按照统一的规章办事,当时已经没有余力满足个性化需求。

但第二天,在家隔离超过14天的肖心诚和詹新第一次出门去医院做了复查,结果都挺好,一切指标正常。

到了3月4日,居委会又打来电话通知“必须去隔离”。肖心诚心想,可能是因为当时出了很多复阳的新闻,又有了新的规定。这一次,他爽快地同意了去隔离。可挂了电话没几分钟,居委会又电话来说“搞错了”,是通知他们去复查。

“因为看到复查地点在酒店,就以为是通知隔离。”肖心诚说,从中也能看出社区工作人员的神经绷得有多紧,“我听说,之前一段时间小区物业辞职的人都很多。每次我们到小区门口取快递,保安也都把自己‘关’在门卫室不出来,就远远地看着你”。

当天是肖心诚和詹新的第二次复查。3月8日,他俩又在社区的安排下进行了第三次复查,结果都是阴性。也就是从这天起,夫妻二人放心地踏出了房门,“但我们还是会戴着口罩,和其他人保持1米的距离”。

女儿想要妈妈怎么办?“凶她,然后让奶奶直接抱走。”肖心诚说,幸好女儿还比较听话,“她妈妈刚回家时就觉得女儿长高了,也想抱抱她,但为人父母,为了孩子的健康必须要忍。后来14天隔离期满了,也被我拦住了,因为我老婆当初是双阳确诊,回来后也一直有咳嗽”。

在肖心诚看来,摆脱焦虑的一种方法就是移情。平时喜欢看动漫的他,即使在住院期间,每周也会追更新。而他也终于征得老婆的同意,给自己买了三个“玩具”——无人机、天文望远镜和显微镜。

“老婆管钱,之前都说太孩子气不给我买。也难得有这么长的假期,天天在家,与其看那些负面消息,不如去关注下星空和微观世界。”2月11日下单,3月11日显微镜才送到。肖心诚就用它观察了蚊子的标本。

3月25日,武汉市以外地区“解封”的当天,肖心诚收到了其余两样。“我们小区现在是无疫情小区,允许居民下楼。我前两天就带着女儿下去飞了两次无人机。”肖心诚表示,但每次时间不超过5分钟,“最近新闻又报了无症状感染者,还是尽量不要出门”。

如今,肖心诚的公司已经逐步开始复工,“每天四五个人会轮流到公司处理一些日常事物,主要是人事和财务”。所幸的是,因为大部分业务都在外省,这次疫情对他的公司并没有造成太大影响,“云南那边的业务2月底就开始恢复了,我师兄在负责”。

而詹新因为在一家医药流通企业做财务。她的公司基本没有停过工,因此回家后,她也经常需要远程办公。

“她们公司就是销售核酸检测试剂的,是一家生产企业的一级代理商。所以她在家主要处理下发货,做做工资单诸如此类的。”肖心诚坦言,有事做也挺好,这样就不会去想一些七七八八的事,“我老婆性格挺直爽的,所以我们其实心理上都没有太多负担,也一直很乐观。真正会担惊受怕的,往往是那些没有生过病的人,未知才是最恐惧的”。

4月4日复查当天,肖心诚看到附近早餐店已经复工,店门口前来买热干面的市民排起了长队。

“热干面是武汉文化的标志之一,武汉真的‘活’过来了。”肖心诚相信,如今零星散发的病例不会阻挡武汉重归正规的脚步,“五一前所有企业应该就都能够复工。但武汉真正‘解封’,还要看幼儿园和小学什么时候复学,我觉得7月1日前很有希望”。

重归正轨后,把能补的都补上

3月29日,李甜结束集中隔离的第二天。她清楚地记得,当天的武汉刮着大风,下了一场大雨。这天,她和母亲单位的工会主席一起去殡仪馆领了母亲的骨灰。

“真的很感谢她(工会主席),在我住院和隔离的这段时间,都是她一直在为母亲的身后事奔波。包括选墓地,也是通过视频和我沟通。还有预约去领骨灰,也是她帮我在弄。”李甜说。

几十斤重的石材骨灰箱对于体重只有90多斤的李甜来说很重,但她坚持一路自己抱着来到墓地。由于刚出隔离点,也从没有经历过亲人离世,李甜什么都没有准备,“幸好墓地那边有纸钱,不然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母亲走的时候已经很凄凉了,下葬还这么简陋,我做女儿的真的对不起她,对不起……”

说到这里,李甜的声音哽咽了。她说,母亲下葬那天她从头到尾都哭不出来,“原本一个完整的家,爸爸妈妈都在,儿子也很乖。但就过了一个春节,一下子少了个人。对我们活着的人来说,打击可想而知”。

春节期间,李甜一家四口均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病情最严重的母亲在2月初离开了人世。由于还要照顾家中生病的父亲和儿子,母亲走时一直责怪李甜没有陪在她身边。

“我们生病的情况都没有跟母亲说过,所以她不知道我是这样一个状态。她要上厕所,我也不在身边,最后她走的时候裤子都是湿的。”李甜反复说着“对不起”,“等到武汉再恢复得好一点,我一定会把该补的都给妈妈补上,给她最好的,带着父亲和儿子再去看望她”。

李甜告诉《新民周刊》记者,儿子和父亲在方舱治疗期间,多次核酸检测都是阴性,分别于2月28日和3月5日出舱,被送到不同的酒店进行14天的集中隔离,“儿子当时是一个人,我就拜托同舱的‘清流哥’,就是网上那个看书的博士照顾他,监督他上网课”。

而李甜自己的病情一直在反复,“核酸检测结果也是阴了阳,阳了阴”。3月2日,她被转到了协和西院进行详细的检查和治疗。终于在一个多星期后,连续两次核酸检测结果呈阴性,开始了集中隔离。

“通过向有关部门反映,我儿子后来也转来我的酒店和我一起隔离。父亲3月19日回家后,儿子第二天也回家了。”李甜说,现在他们全家就只有她的健康码还是“红码”,“这些天我也在积极联系社区转码,估计也快变‘绿码’了”。

李甜自认为自己就是所谓的“无症状感染者”,除了核酸检测结果,从头到尾都她都没有任何症状。但她也庆幸自己没有症状,才能有力气照顾其他生病的家人,“肯定有崩溃的时候,就一个人大哭一场,然后告诉自己必须坚强。如果我倒下了,这个家就真的完了”。

而她父亲和儿子虽然嘴上不说,但李甜看得出,他们也都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尽量不给她添负担,“尤其是我儿子,他和外婆的关系特别亲,但他真的很懂事,我没去方舱前是他在里面照顾外公”。

尽管自己身患疾病,但生性乐观的李甜在方舱后期主动当起了志愿者,帮助医护人员分发食物和药品,“就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她告诉记者,一旦她可以出门,她打算去献血,“听说400毫升血就能救3个人,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抽那么多,反正能献多少献多少”。

如今,一家人都在家中。父亲隔三岔五会下楼买个菜,儿子在家上网课,李甜则每天变着法子给他们做不同的饭菜。而她所在的武汉硚口区税务局采取轮岗上班的方式,开始复工了。

“我们领导和同事都很关心我,让我彻底恢复后再想上班的事情。”李甜现在每天在家学习最新的税收政策,以便早日回到工作岗位。

但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原本今年就要参加中考的儿子。“网课的效果真的不是很好,而且发生这么大的疫情,小孩子复习迎考肯定受影响。”李甜说,她和几个家长都觉得,疫情已经让孩子们受过一次打击了,不能让孩子再没有书读,“我们家长当然希望今年能特事特批,所有的孩子都免考上高中。希望教育部门能有妥善的安排吧”。

45岁的老爷们4次泪崩

转眼间,万春晖从火神山医院出院已近一个半月了,居家隔离也已经结束。他告诉《新民周刊》,3月6日,结束隔离后的第三天,他就和同病区的病友前往中部战区总医院捐献血浆,希望帮助更多的病友。“小区还是封闭式管理,当天出门也是火神山给了我开证明才出得去。”万春晖说。

生病前,万春晖主要做一些投资,还帮着电台做一些节目,去年底他还开通了一个财经自媒体账号,“没想到才更新了一个月,疫情就来了”。

2月4日,转院至火神山后,他的头条号“鬼话财经”成为这个编外“通讯员”的抗疫直播阵地,他收获了3.8亿浏览量和20多万粉丝关注。连日来,他一直通过视频和文字,在网络上直播自己的战“疫”故事,以期消除公众恐慌。因此,他也获得了一个新外号——“火神山眼镜大叔”。

万春晖说,自己是一个乐天派,做好最坏的打算,也期待最好的结果。从决定直播自己火神山战“疫”实况起,他就决定遏制谣言,以消除公众对新冠病毒的恐慌。

让他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火神山住了没几天,万春晖被网上一则消息“气炸”了。那条消息大致意思就是武汉刮大风,火神山被吹倒了,病人要被转院……

“我就在火神山呀!”万春晖当下就决定辟谣,但必须有图有真相!万春晖找来采访过他的央视新闻频道记者。央视当天拍摄了火神山全景,室外正好下着雪,时间线索明确,能充分证明火神山那天没出事。没想到,他的想法也得到了央视的大力支持。前方记者将影像发回总部,配上音乐做成了一段暖心视频,又回传给了万春晖;而作为版权方的央视也将视频内容在今日头条通过“绿色”通道发布在万春晖“鬼话财经”的个人账号上。

正是各方努力,谣言很快就被澄清。因此,网友们都非常信任万春晖。

“有个网友给我留言说,他一家生病后就是看着我每天的日记才挺过这60多天的。”正因为是过来人,万春晖也悟到了和心怀恐惧之人交流的方式,“有时候教训他们几句,反而能够消除他们的担心”。

但有一个网友,也让万春晖束手无策。据万春晖说,这个网友换了7家不同的医院看发热门诊,20天内查了7次CT和验血,核酸检测也做了10多次。

“我真是快被他搞疯了,怎么劝都劝不了。我一直就跟他讲,你应该去看心理医生。后来听他说,被发热门诊的医生直接带到了精神科。”万春晖告诉记者,他也不清楚该网友后来怎样了,“没有再来留过言”。

线上充当谣言粉碎机和网友们的心理医生,如今在家中的万春晖正整理着自己在火神山期间写的日记的书稿,“已经有出版社联系到我,如果顺利拿到火神山同意出版的文件后,大概5月前书就能出版了”。

在整理的过程中,万春晖坦言,回忆起很多细节让他再次落泪,“我一个45岁的大老爷们,这两个月来四次哭到泣不成声,真的这辈子加起来都没有流过这么多眼泪”。

第一次大哭是在1月27日晚上。当天,不知道谁组织的,很多微信群和QQ群都在号召武汉市民晚上8点集体唱国歌。

“当天是‘封城’第五天,武汉人的情绪已经压抑得很厉害。”万春晖回忆道,8点一到,小区里突然有人喊了一嗓子,于是整个小区都在唱国歌,男女老少都有,“并且不是我们一个小区,是全武汉所有的小区都在唱”。

唱完,“武汉加油”的口号声响彻夜空。当时,万春晖发着烧一个人在房间内,“我哭得很厉害,都唱不出来了。想想国歌的歌词,那个时候武汉真的是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第二次是在武汉中心医院住院期间,万春晖的情况也很糟,一度发烧到39度8。但当天,看到朋友圈湖北电视台的记者朋友,在机场拍摄的解放军抵达武汉的照片,万春晖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忍不住又默默抽泣,“当时医护人员也感染得特别严重。看见解放军部队来了,就觉得有了生的希望”。

第三次则是在火神山见到了真的解放军,万春晖留下了激动的眼泪。而第四次,同样是在火神山。2月14日情人节当晚,他照顾了10多天的隔壁床的老爷子突然病情急转直下被送去了ICU。第二天6时,老爷子的闺女告诉他,凌晨的时候老爷子走了。还没等万春晖缓过神,走廊里不远病房的另一个老爷子又中风倒在地上。

“当时交接班的医生还没来,我和另外两个护士将这个老人抬进病房。我就站在旁边看护士们对他进行抢救。”万春晖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虽然知道新冠肺炎会死人,但真的当生离死别发生在面前,“真的顶不住!我和老爷子虽然只认识10天,但我俩就像是坐在同一条救生艇上在海上奋力划向岸边的两个人,他突然就走了……”

当晚,病房里只剩下万春晖一个人,他哭了五六分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但经历过生死,我觉得我现在内心特别强大”。

万春晖表示,他不知道书出版后的反响如何。但他会继续更新他的头条号,因为这已经是一份对网友的责任,并希望随着离汉通道的打开,武汉能够尽快恢复到往日的模样,“生活还要继续,武汉加油”!

(文中肖心诚、詹新为化名)

原标题:曾经确诊,如今康复的他们,武汉“解封”后,最想做什么?|回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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