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个男子会爱上那个女子？我们血液中哪一种奇特的化合物使得我们相互吸引，谁能说清楚？对我这样一个孤独、焦虑、经历过太多感情挫折的幸存者来说，他无疑是一位救世主，或是一个祈祷者获得的恩赐。”

——达芙妮·杜穆里埃《浮生梦》

这本小说描述的爱情是一种宗教似的深陷其中。人的一生，如若能经历几次此种震颤，是幸运。暗恋的感觉，是那种像被包裹在层层花瓣里的美好。你几乎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因为你怕一分享，它就沾染哪怕丝毫的尘埃。那时你觉得你是这世间最特殊的一个，因为，拥有这种很美好很纯粹的感觉，让你觉得特殊。

当时在康沃尔看《浮生梦》，也就是小说的发生地。彼时，空气里散发出一丝咸味。坐在临近海湾的小酒馆里，听见不远处海水拍击岩石的涛声。

所有回忆在你内心深处都是一种单线条的美好。

现在重看，属于那个时期的种种丝线，都被一一撑破。其实只有《浮生梦》那种时代你才能体会到那种炽烈、高级的单相思。人们写信，把自身对一个人的感觉，写在纸上，寄给对方。于是一场爱情结束，你还有一叠厚的火漆印残留的信，证明它的存在。现在还有什么？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这么精致的爱情了。你低头看向自己只富有单一工作功能属性的微信。你的所有自我都在微信中被淹没了。

一种很悲哀的感觉，是你打开微信，发现几乎所有聊天记录都是和工作相关的。除了工作，这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对你——作为个体的人，产生兴趣。你不再是一个神采飞扬、没有世俗压力的灵魂，而逐渐变成你曾经鄙视的鲁迅的“圆规”。

你恣睢了。于是所有美好于你已是不存在，你无法亦没有资格，继续拥有美好。因为你肩负了太多。陈旧让你变得可耻。

而暗恋，似乎是拯救这种平庸的唯一救赎。因为暗恋一个人的时候，你内心会有种非常美好和自豪的情绪。一种很甜蜜的开心，并且几乎拒绝和任何人分享。像捧一只脆弱的小鸟在手心，一张开手掌，这种美好就会立即纷飞。于是此时，朋友圈又成为你散发这种微妙信号的唯一渠道。

为什么不表白？

勇敢的人问。

事实上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你是很难启齿去所谓表白的。因为有太多可以失去。因为把对方想得太美好并如此害怕破坏这种美好。同时你觉得你自身一切的世俗的缺陷都显得可笑。

一种深层的自卑，叫暗恋别人。

在我们现在这个社会，什么东西都是“生成”的。你喜欢的音乐是生成的，你买完东西还有“猜你喜欢”，你的朋友圈，也可以只看那些你想看到的人。久而久之，我们在科技创造的舒适圈里，根本已经害怕任何尝试。害怕任何陌生的情感，以及你不能掌控的未来，和被拒绝的尴尬。

所以，缺少激烈。Comfort zone会让你非常狭隘而不自知。

我有的时候想起那种猝然而止的生命，觉得鬼片中的爱情才凄婉，因为都是生命付出代价。老牌香港鬼片《阴阳路》系列，有一部是袁洁莹饰演的26岁殡仪馆化妆师，她失恋，那个男人不要她了。生日那天，在一个楼顶，她和伙伴们进行了一场最high的party。曲终人散、酒酣耳热之际，她让朋友们走在前面，自己一声不响，从那个楼顶上跳下去。

这是我当时看过的最让我震撼的场景之一。这种悲剧的处理，它用那种最无声、最白描的，但却让人内心，无比震荡。

26岁的灵魂，有可能确实能达到一失恋就活不下去的境界。这也是《阴阳路》系列为什么在鬼片中能成为经典，因为不仅是可怕，其实它每个故事都和青春相关。

比如第一部古天乐角色变成鬼以后，语重心长地跟蔡少芬扮演的少女说，以后不要再这样胡闹了。当天他们一群年轻人闲着没事去坟地抄墓碑，后来蔡少芬角色又扮鬼吓古天乐角色。谁知最后，他真的死了。多年后我们油腻的灵魂，都会怀念曾经那种，生命中什么都不重要、只有恋爱才重要的时光。

脸没老，心却已经老了。这是人生最大的苍凉和悲哀。

在天台顶端，喝剩的冻啤酒瓶子。你们青春的无羁痛苦就留在那个没有拆封的天台。

我后来想起袁洁莹扮演的那个鬼，在自己死后，飘去他所在的那个大厦。彼时他正和新女友从自己的车上下来。她就那样飘在那儿，也并没有做出任何鬼的样子的，只是那样静静看着他。可是他只刚看到她，便已吓得魂飞魄散。

《阴阳路之升棺发财》剧照

当时情痴的时候纵然怎么都是百般恩爱。一旦抛开，也不过是一个最最丑陋的鬼。

鬼魂终于意识到她是不值得为他去死的。然后就很平静地走了。这是我看过的最具有现实反讽意义的鬼片。

说到固执的暗恋，我总想起茨威格《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那个男人，是陌生女人生命中一抹最洁净、最不可消逝的东西。以至于多年后她就算身处泥淖底端，一想起曾经最真挚的暗恋，还是纯洁得犹如赤子。

《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剧照

小时看《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还不能理解，怎么可以“我爱你，与你无关”。但很多年以后才明白，爱一个人又不想走近，是你实在害怕破坏那种美好。是怕一旦接近，关于他的所有幻想都像灯泡一样破灭。

扎得自己一手血。

朋友圈的暗恋，注定是一场终将消亡的过程。因为你们现在都已胆怯并懦弱。所有爱情都是悲剧。你几乎可以这样理解。

在酒店里，戴上耳机，因为不想面对一整个世界。那种强烈的逃避的抗世的感觉。你的身体因寒冷而一点一点发颤。生命如此，你亦是没有料到。

原标题：朋友圈暗恋消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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